□ 毛守仁

徽因先生，你早，你是为了迎接晨曦，赶了早车从京城下来的吧，不要紧，误不了，你来的是城东，离日出近便，还记得这道长长的黄土坡吧，我们叫它东坡，你是全国闻名的诗人，为了让你了解那个历史上的姓苏的东坡对话，石太线上（当年你坐车时，民国25年，公元1936年，它还叫正太线）这趟绿皮车，也会放慢速度，但你诗性暴发后，却还是嫌它快了。因为你从窗口从柳烟中看到了一角轻俏的挑角檐，看到了檐顶上那个急速地收住脚的“走投无路”（骑凤仙人），看到了精巧地勾肩搭背的斗拱，它们不再勾心斗角，却像闺蜜一样亲姐热妹，勾联着纤纤皓腕，系成力量，撑住欲飞的宫角宫斗，凝聚在霎间。 怎当她转身秋波那一转。

就在这一瞬间，你认出了，它就是众里寻找千百遍的唐风宋韵。

一瞬间，你领悟的不是丘琼山的禅意，而是中国传统匠人的手艺。实实在在的能工巧匠，千年风雨后，身姿依然袅袅。

当时，你将木尺画板规矩铅笔收搂一装，与先生一摆手，说，走，我们下车，到榆次去，仿佛这声音不止营造学社的同仁听到了，连那黑头蹙脸的火车也听到了，收稳了脚步。

我们去看看方才路过的那座庙宇，一定得去看看，那很可能是千年古建。

你怎么认出的？

我眼睛一亮，这儿砰砰跳。她捂着心口让急促的心跳缓下来。

梁思成不能不承认女诗人的敏感。

这确是秉承了唐风宋韵的木结构。建筑学家们站在雨花宫前，认出了它的真实面目。是的，他们一行来山西考察，目的就是寻找千年古建，证实中华大地矗立着自己修盖的楼宫，打破日本学者“想去看唐代的木构建筑只能去日本的京都、奈良”的断言。它们竟然如知己一般应声而到？它们也爱诗人，它们听过李白的《将进酒》，甚至听过苏轼的《大江东去》，或者听过《人间四月天》，前来与林徽因见面的。林徽因更是先下手为强，不顾尘满面，灰如霜，穿着白色短袖直接就爬架上梁，查记录，他们全知道，大梁身上往往有一笔落款，比现在女孩子们的刺青还漂亮。

梁思成飞快地做着记录，雪白的绘图纸也急不可耐地迎风抖动。黄土坡做了会客厅，他想起冰心描绘的《会客厅》，他的腿有点犯疾，不能如夫人一般灵巧，夫人的落落大方，引起有些佳人眼红，却不知晓她能这般吃苦这般辛劳，谁能想象她的婀娜不是为走T台，而是要爬高下梁？走动的是千年积尘？古今美女多也，何曾有过梁上倩影？要不然，今天收工后，顺便买一瓶“老陈醋”，不是给冰心朋友带。冰心已经买回去，并送了徽因，思成买醋，想给日本同行带，这些同行们见到他们两口在随后编著《中国建筑史》中的倩影，或者忍不住会有点发酸。他忍俊不禁地微微一笑。

不过，你们可要看仔细了，百年光阴如梦蝶，这个刚刚剪彩的骨感工艺，是前不久大树文化做的，当然，他是依照你们留在清华大学的考查资料而制作。这里是网络的雨花宫文化平台，在这道文化走廊口，你们可以领略林徽因在车窗上动心的那一瞥，雨花宫最为亮丽的飞檐斗拱，走进去你们可以看看平台上的文化遗迹、文化创造、文化梦想。或者在尽头处踮起脚还会看到村里新贴的对联：“雨花宫止步正太线，美人街尚留苏家庄”。闲坐说玄宗的白头宫女早已随风而去，但那民国四大美女林徽因正成为陌上美术馆的模特、美人街上的新谈资。陌上谁家年少，足风流！

临走，不妨带一首七绝而去“黄土东坡正太路，千载柳烟雨花宫，惊魂一瞥诗人顾，从今史册立宫文”。

注：雨花宫是晋中榆次源涡村的一座古庙。林徽因与梁思成认出并考证它为唐建，恰可作为中国古建史的重要例证。当年日本学者认为中国本土没有唐建了，结果他们从山西五台山考察出唐建佛光寺后，又考察出了这座雨花宫。今年二月二，雨花宫文化平台正式在网络开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