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周俊芳

延寿长相思，是一方汉代瓦当上的文字。寄托了延年益寿的美好愿景，又有一种追思怀古的意蕴。

“长相思，在长安。美人如花隔云端，上有青冥之高天，下有渌水之波澜。天长地远魂飞苦，梦魂不到关山难。”单看这个名字，就令人沉吟怀想，无端拨动人心弦。

“这块战国抱柱瓦，体型巨大，是河北易县燕下都特有的品种。这块名为长乐未央，其名源于汉代的长乐宫和未央宫。这个长生无极瓦当，发掘于平遥金陵城遗址附近庞庄村，完整细腻，当称平遥瓦当王……”走进晋中市博物馆《延寿长相思》历代瓦当展，战国的云纹图、饕餮文，汉代的文字瓦当，宋代的兽面纹、莲花纹和龙纹瓦……室外繁华似锦，高楼林立，室内瓦当斑驳，静默凝重，莫名有种穿越之感。

中国古时建筑以土木为主，能留存千年的寥寥无几。1937年7月5日，在抗战爆发前的短暂宁静中，梁思成与林徽因凭借敦煌壁画中的《五台山图》指引，带着中国营造学社的莫宗江和纪玉堂两位助手前往山西，在偏远寂静的佛光寺，发现了唐代建筑、雕塑、壁画……确定佛光寺东大殿建于唐代，推翻了日本学者“中国没有唐朝及其以前木结构建筑，想看唐代建筑只能去日本奈良、京都”的断言。

这是中国古建筑的宿命，在战火和自然侵害中，一桩建筑存活下来的概率很小。所幸，其中一些建构却被保存了下来。窥一斑而知全豹，通过瓦当、滴水、鸱吻、柱础、基石等，我们尚能感知到遥远年代的细枝末节，一鳞半爪。

《辞海》：当，底也，瓦覆檐际者，正当众瓦之底，又节比于檐端，瓦瓦相盾，故有当名。瓦当，兼具实用性和艺术性，实用性在于蔽护建筑物檐头的建筑附件，是古建中不可缺少的存在；艺术性在于，是美化建筑和承载主人品味的组成部分。

西周时期，瓦的出现是中国古建筑一个划时代的事件。瓦和瓦当的使用，解决了屋顶防雨的问题，摆脱了“茅茨土阶”的状态，提升了我国古代建筑水平。能够制作出青铜器的古人，烧制出“黛瓦”并不稀奇。青铜器大多用于礼器和墓葬，而瓦和瓦当却飞入寻常百姓家。

瓦当始用于周朝，发展于春秋战国，盛行于两汉，延续至明清，是中华民族特有的建筑艺术。最初素面无纹，以遮挡风雨为要。随着社会发展，纹饰逐渐多样化。这与文化艺术进步相辅相成，建筑、服饰、饮食等，无不是整个社会发展的一个缩影。

西汉时期，是瓦当发展的第二个高峰，最重要标志是文字瓦当的出现。文景之治，休养生息，艺术文化空前进步，文字瓦当被广泛用于宫殿、官署、苑囿、陵祠、私舍等建筑，建筑中杂糅了人文韵味，成为我国古建筑的典型特色。

中国文字之美，妙不可言，是生动形象和充满想象力，丰富而立体的存在。《诗经》有云：夜如何其，夜未央。表达快乐没有止境、快乐无边的祈愿。于是，有了未央宫，有了“长乐未央”瓦当。

与“延寿长相思”相似的，常见的祝祷瓦当还有与华无极、长生乐哉、千秋万岁、延年益寿、富贵万岁等，寄托吉祥祷颂和对统治者的歌功颂德。

王莽篡汉建立新朝，担心政权不稳，依照方士之言，在长乐宫搭建八风台，以此祈求神仙保佑。“八风寿存当”便是八风台的瓦当，寓意天地合和、八风应节、四时有序、国运长久。“八风”两字为一体，“寿、存、当”三字均分，布局精妙，环绕对称，实为精品之作。

古代传说中的四方神兽，青龙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图案，象征四方、天地、神灵，具有避邪祛灾，祈福承喜的神力。远古时期，人们对许多自然现象难以解释，认为动物可以呼风唤雨，主宰宇宙，于是崇拜并奉为图腾。汉代，四神被视为武力的象征，出现在宫殿装饰瓦当上。

三国、西晋、东晋十六国，战乱频仍，佛教盛行，瓦当装饰功能凸显，涂上了世俗的浓郁色彩。平遥镇国寺的“佛”文字瓦当和“法”字纹滴水，釉色蓝中带绿，“佛”字稳健浑厚，有魏碑书风。瓦身尾部有钉孔，结合纹饰“佛”与相配的滴水“法”来看，是镇国寺始建时期定制的专供之物。

滴水是建筑檐头前端的遮挡，与瓦当交替排列，其形似如下坠雨滴，故称“滴水”。瓦当和滴水，前者防止雨水倒流，后者引导雨水下流，恰似两个兄弟，互为依傍，拱卫保护屋檐。

发掘于平遥金陵城遗址附近庞庄村的“长生无极”瓦当，当面凹陷，外廓较宽与纹饰持平，凸弦纹，双十字棂格，小凸弦纹，12个小乳突组成联珠纹，中心是乳钉纹，文字为随形变体篆书“长生无极”。胎质细密，工艺粗糙，尺寸单薄，烧造火候较高，是平遥有据可查，发现最早最完整的瓦当，当称“平遥瓦当王”。这块瓦当也印证了，史载西汉建置的平遥金陵城的重要实证。

“瓦当是考古研究中进行建筑断代的重要实物资料，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。”晋中市博物馆副馆长崔晓东介绍说，此次瓦当精品展由陕西安康博物馆与晋中博物馆联合举办，展出历代瓦当、滴水135方和精拓数种。其中69方为安康博物馆馆藏珍品，其余47方瓦当和19方滴水，为我市平遥瓦当收藏家邓晓华藏品。

走进展厅，迎面几幅绢纱，柔和灯光中，展柜雅致精美。那些或完整或残缺的瓦当，自带几分沧桑。与之凝视对话，令人心绪难平。

与墓葬中的文物不同，瓦当、滴水是以高昂的姿态，站立在殿宇房舍之上，经历过风雨侵蚀，承载过兴衰荣辱、繁华凋零。屋檐之下的人，早已不见踪影，只留下一些传说故事，或者消失的无影无踪。那些或雄伟或寻常的殿宇、房舍，也早已消失不见，推倒重建过多遍，如今，怕也是高楼林立，换了天地。所幸，还有几方瓦当、几块滴水，拂去历史的尘埃，以静默的姿态，诉说那些久远的故事。隔着厚厚的玻璃，很想去抚摸那些刻画的纹路，书写的文字，每一笔在那时，一定带着主人的虔诚和祝祷，蕴含了手艺人的巧工和匠心。

无法想象，这些瓦当藏品经历了怎样的风雨雷电，承受了怎样的沧桑变迁？曾经，它们是立于寻常人家的房檐之下，看燕子飞来，黄莺鸣啭；曾经，他们是高高在上，充当某座殿宇椽头的守护神。也许，它们随屋宇坍塌，从高处跌落，掩埋在荒山野岭之中；也许，它们走了很远的路，等待了很多年，才有了这样一次，与你我目光对视，相互凝望的机缘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