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手机下载

  • 微信关注

当前位置: 文化

城堡里飞出铁轨声

来源:晋中日报时间:2024-02-02 08:53:05

王景元

在老家村北,有座二进院。院子的主人姓“巨”,新中国成立以前,以养驼为生。

据传,乾隆年间,老祖先从武乡县南关村迁入并买了此院。最早,这院是一四合院,后来养骆发家又把四合院翻修成二进院,在当时是村里最气派的建筑。

一条拐两道弯的斜坡把院子与公路连在了一起。从公路上仰头望去,那房子像空中楼阁,街门前是石头砌的带弧形的垂直石崖,崖高一丈开外,整座院子依山而建,北边邻沟好似一座城堡,有种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的气势。
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这院子曾是村小学,留下了我诸多的记忆。童年的我,曾坐在两个水泥墩子搭一块木板的课桌前,看着坑坑洼洼的黑板放飞着梦想;在南大厅,灰头土脸的一群顽童,用玉茭疙瘩扔过来砸过去玩得不亦乐乎;在水泥乒乓球案子旁,你推我拥争场地,互不相让大打出手;拿着笤帚疙瘩把纸团当棒球打,不小心打在另一个人头上,哭一阵闹一阵,直到屋檐下一截生锈的铁轨发出沉闷的铃声,问题才得以解决;把篮球当足球踢,你一脚他一脚,直至飞出院墙才宣告结束;后山是我们的乐园,春天上山逮犵狸摘野花,夏天捉蝴蝶捕蜻蜓,秋天更是乐不思学,摘酸枣,吃野果挖甜根,漫山遍野地疯跑。在山的最高峰也能听到铁轨声,那声音像母亲呼唤孩子似的,嘶哑拖着长长的尾音……此情此景历历在目。

辛勤的园丁们,在这座城堡里为我精心编织了童话般的梦想,让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鸟飞上了蓝天,飞出了大山。

1980年秋天,我转学到了城内。43年来,回家常路过,总能想起闫校长用一根一拃长的钢筋,敲击铁轨的神态,那沉闷的声音下课铃就喜欢,上课铃特别讨厌。去年中秋节,有点醉意的我,沐浴着凉爽的秋风,踏着如烟如雾的月光溜达至村外,路过城堡抬头望去,古老的城堡,像一位慈祥的母亲,眺望着远方,等待亲人们的归来。

浅浅的月光,从空中无声而缓慢倾泻着,落在心间浸润心灵。沐浴着月光雨,走在宁静无人的斜坡上,思维触电似的拼接起一些记忆的碎片。

只教过我几个月的渠得荣老师,出现在我面前。他是一名复员军人,上课特严肃,一双传神的眼睛像高速运转的雷达,不停地搜索着。用部队的标准要求我们,坐要端端正正,不许交头接耳,眼要目不转睛,我们的脑袋像向日葵,围着他转来转去。

他说着普通话,纠正着我们的方言土语。“夜来”要讲昨天,“晌午”要说中午,“晚时”要说下午,“打早”要说早晨,“日豆豆”叫太阳,“月眯”叫月亮等等。他给我们朗读课文时抑扬顿挫,和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一样,让我们这些“土老冒”耳目一新。他告诉我们,学好普通话可走遍祖国大江南北。回家后学着他的模样,站在窑洞的地上对着窗户,仰起头把双手背起来给家人们拽上几句,“早晨的太阳红彤彤,傍晚的彩霞满天红,啊!……”然后把手一扬,把他们笑得前仰后合。

坡不长却耐走,有月亮陪着,任由我浮想联翩。一位改变我人生走向的老师出现在脑海里。她叫董素琴,那时大概30几岁,两条辫子垂到衣襟,走路一甩一甩的。她说话轻声细语,不急不躁,教书认真。

我们两家住隔壁,她大儿子和我是发小,读书和董老师教书一样认真,我却不懂学习,常常他写作业看书,我却无所事事守在旁边等着和他玩。

有一次,董老师问我写完作业没有,我骗她说写完了。她说,那我考考你。把我叫到她身边,问我当天学的拼音,我都读不准或忘了怎么读,于是她放下手里的活,拿出课本一个一个地重新教我,刚读了没几次,我像风一样地刮走了,她起身把我追回来,用腿夹胳膊抱,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把我卡住,和她绑在一起。我再不敢有丝毫的反抗,乖乖地跟她读。这一情景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,记了一辈子,感动了一辈子。

后来,她给我讲,你将来要走出大山,到更远的地方去发展,外面的世界大着呢!难道你要在这大山里住一辈子?你看隔壁的王润生考上了中专,将来就不用回乡种地受苦。是她,在我幼稚的心田里播下了一颗梦想的种子。

43年前,还有一位老师让我知道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。这位老师就是郝恭成老师,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字,“严”。

炎热的夏天,昌源河的水清澈见底,河两岸是绿油油没过头的蒲草,赤腿走在蒲草丛中,你会发现茂密的蒲草根,聚集着一群群两三寸长或更小点的小金鱼,在小腿边游来游去。蓦然间会从天空中跌落下来几只野鸭子,“嘎、嘎、嘎”的大叫声和翅膀的扑棱声回荡在昌源河畔。为了确保学生安全,学校做了硬性规定,不准学生到河里耍水。记得郝恭成老师刚当我的班主任时,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。

一天中午,刚放碗就溜出了家门,母亲看见后使劲喊我,可她喊得紧我跑得快,头都不回一口气跑到了目的地——乡政府后面的坝上。那里水深面宽,是天然的游泳池和游乐场。一旦下水,如鱼得水、活蹦乱跳,玩累了躺在坝上晒太阳,舒服得像冬天睡在火炕上。一中午的时光,就这样在嬉戏打闹中顺水逝去。

快乐是美好的却也是短暂的。郝老师落实学校规定有绝活,绝不冤枉一个好人。下午讲课前先“验水”。他早早地来到教室,背着手在讲台前转来转去。上课铃过后,把男生都集中在黑板前,用指甲在每个人的腿肚子上划一下,如果没有白色印迹算是合格,如有白色印迹那就是证据。他发现证据后会冷笑两声,然后是勃然大怒,说道:“午休,是让你们休息睡觉,可你们倒好,下河耍水,水那么大,你们不要命啦?”说着说着,他会情不自禁地把墙上的圆规(教具)取下握在手里,狠狠地在违规者小腿肚子上抽几下,最终我小腿肚上也留下了红红的一条印记。这一抽虽疼,但让我终身受益。

43年前,老师还教育我们要养成良好的个人行为习惯。

闫光武老师,中等身材,我不知道他年龄多大,但满头白发,常戴一顶蓝色的帽子,白白净净的脸上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,犀利且极具穿透力。那会儿他既是校长也是代课老师。他对学生特别严格,不洗脸的、长头发长指甲的、还有歪戴帽子趿拉鞋的、说脏话骂人的等不文明行为,一旦让他看到听到都要接受他的批评教育。

刘老师叫刘廷光,家住南头村圪顶坡,那时他足有50开外,着一身蓝色中山装,宽脸庞,头发花白,梳着背头,慈眉善目,显得沉稳老练。有段时间我的班主任生孩子请假,他带过我一阵子语文课,写得一手漂亮字,现在想起来那叫隶书。

他有个外号叫“光则”,不知人们为啥给他起这么个外号?或许是因为他太幽默,也许和他的名字有关?不过总有些调皮学生不好管,管多了他就给你起外号。我倒觉得,当几十年老师有外号是好事,给学生们留下了深深的印记。那些调皮鬼还给他编了顺口溜:“光则,光则,洗脸不洗脖子,洗手不洗胳膊……”但他听到装着没听到,从来不恼不怒,总是乐呵呵的,如此豁达幽默的老师难得,遇上这样的老师是幸事!

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起来,一抬头已来到了城堡门口,只见铁将军把门,我转身站在平台上,仰望着瀚海的天空。此刻,天地之间如此安静,只能听到我和月亮的对话,耳边回荡着那久违沉闷的铁轨声,眼前是老师们和蔼可亲的面孔。是啊,我敬爱的老师们,是你们当年的谆谆教诲,言传身教,还有你们的人格魅力,为我点燃了人生前行的明灯……